【6713】不察
梅花十三听见天边极星坠毁的声音。这时,不知踌躇的十五岁在戚然暧昧中来临。
一、
“要我说,阿七你的心理年龄大概只有十五岁喔。”
可乐抱着新鲜的奶昔,冷不丁地弹出这么一句话。半空中呼着热风的吹风机停滞了一会儿。她借着鉴赏镜中新发型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身后理发师的神情。察觉到他毫不掩饰的讶异,她暗自得意。
“咦?唔…意思是说我很年轻吗?可我本来就很年轻啊。”
诸如懵懂、青春等一串冒着文艺泡泡的词语在可乐脑中飞驰而过,可惜她并不会说些文绉绉的好听话,掐中了词库里几个挖苦人的单词。她哈哈笑道,
“我是说你迟钝——落后,”可乐从裙子的口袋里掏出她的线式耳机,播放起她最近爱听的后摇,“你到底懂不懂怎么谈恋爱啊?”
“要你教??再说了你个小屁孩有十五岁吗!…你别摇,我还没剪完…”话音刚落,伍六七半是觉得棘手地还嘴道,自然手上的功夫也没放下。
明明我做的很好…吧?可能?
虽然他心里也没底,还是得好好出声反驳一下这句与小女孩身份不太相符的发言。然而很遗憾,对手是本世纪现代新式小孩。熟知人际交往的技巧,还早就甩过身为万花丛中一只蜜蜂的前男友。
“可你一看就是初恋。”她故作无奈地耸耸肩道,视线在他一成不变的白卫衣黑短裤上来回扫视三遍,“不不,也没什么啦。只是十三姐姐最近都不太理你的样子,为毫无自知的你担心一下而已。再这样下去你可能会失恋喔。”
这事可没得商量,不过他也相信梅小姐不是那样闹性子的人。
不满十五岁的小孩因为偶尔的捉弄而笑得开心,就算没有一串串的笑声也能感受到大好心情的流露。
伴侣可是伴字开头,女孩子都会需要的。寂寞不会让兔子死掉,孤独会哦。
可梅花十三又不是兔子——不过你说得对。伍六七微微叹口气。得多做些什么新鲜的玩意儿,插科打诨的玩笑总会失色。
如果是只兔子倒还好说。他就能随时看见她,知道她喜欢什么,还能轻轻揉上一把软软的绒毛,不会被大型猫科动物突如其来的一爪狠狠拍飞......说起来,他前几日才吃过兔头,特香…不对。唉,是兔子的话,那就不是恋人了啊。他七零八落的想象好不容易勉强拼凑在一起,又被他一口否决全部打散。
“嗯……顺便提醒你个事?这可是独家情报。”
两个星期后,是她的生日。
二、
如果问十三见过的深渊有哪些,那首当其冲肯定是通往地下的门。她没有正视过那个黑洞到底延申至何方,却已经能从那迫不及待呼啸而上的阴风感受到那足以置人于死地的引力。
青凤刚刚成为暗影刺客,就遇上了刺客组织内部一年一度的重大会晤。
地点在首领的地下殿堂。跟随而来的十三被命令于离门口不远处的大石块处躲避歇脚,不要轻易搞出动静。十一岁的瘦小女孩摸摸索索,刚好能钻进巨石底下与台阶的缝隙里。这块巨石多年坐落在这里,抢夺遮掩着门口的存在感。
对于常年待在山庄的她是一次新奇的体验,尽管此时此刻的她正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坐在巨石后面的台阶上,倾听着门口的侍者机械恭敬地逢迎。武器的碰撞声与脚步声的交杂一片,有时会出现奇怪的声响,台阶前就会一下子凭空出现一个刚刚根本没见到影的人。这些顶尖的高手中,大多数都是高大的男性,似乎少有见到女子的身影。她不时又期望能在点点缝隙中观望到些什么有趣的事情,却只见到一群形形色色、说是奇形怪状也不为过的人,颇显得可怕。她一惊,赶忙把视线从那张脸上收回来。
“小姐,这边请。”
她心一倾。
奇怪的动力再度驱使她挨往透着些许光亮的缝隙——娟娟茶红长发,一袭淡雅出尘的白衣,嘴角上挂着自信从容而并不轻佻的笑容。她背着把仿佛属于道士的纤长细剑,一尘不染,似是出池的水仙。
“小姐”……作为梅花山庄的女儿,她是听过的。不过以后不会再有了。取而代之,她会成为一名足以踏入那片暗影的顶尖女刺客,强大到足以打败天下所有的男人。
女孩出神,像望见未来。直到突如其来的暴雨闯入视野,她的心才如石沉悄悄叹息。她回转过身来,却发现异样。
三、
“时刻保持警惕。”
她来不及懊恼。
坐在台阶与石块形成的狭小角落里的十三仰视着高她几个头的陌生人。不知道站起来比比会怎么样,但现在站在洞口的他看起来像个可以一脚跨过城墙的巨人。危机感猛然升腾上心头,她应激嗖地翻身起来,紧盯着不速之客。
外面下着绵绵细雨。雨风吹起他漆黑的披风,像张开一片黑夜。在散乱的刘海下——能看到浓重的黑眼圈。
为什么刚刚没能发现有人接近?是雨声太大了吗?她能感受到角落内擅自降低的气压,肺部的空气急促地想要冲出喉咙,却因紧张的压力根本呼不出来。与外界由雨雾缓缓压低的不同,蛰伏在这片四方之地的像是要将她卷进、蹂躏、撕碎…直觉警报着情况非常不妙——如果就这么死在这里的话,也只能自怨自艾而已。而一秒后她将会高声呵斥自己方才不由自主生出的消极念头。
他静静端详着眼前的女孩。这么小的小孩为什么会坐在这里?是普通人?几里开外就有个村。他曾以为这个躲雨的地方只有他知道。既然有个人已经在这了,就没有隐蔽的空间留给他了。
“你是谁?”没想到她先抢走了这个问题。
他随意揩了两下盛着无数水珠的头发,像滴落晨露,杀气顿然锐减。取而代之的低温袭来。“…我来避雨。你在这的话,就算了。”陌生人边说边抬头看向这片天然的天花板,这里是个绝佳而安静的避雨地点。他陈述完毕后,干脆地转身向洞口。
地面上的水滴四处飞溅,水雾浓得快打湿她的头发。雨已经在他到达这里的时间里越下越大,地平线隐匿在一片雾蒙蒙的深灰里。既然是自己占走了他原先就知道的地方,害他淋湿的话——
眼见他将步入雨帘。十三挣开理性的束缚,脱口向毫不犹豫往外迈步的人叫道:
“——你回来吧,外面雨很大!”
“我知道别的避雨的地方。”
“赶过去也会淋湿的!你身上的温度已经太冷了——”
头也没回。
这个人完全不听她说话——再这样下去绝对会感冒的吧,她想。是的,总是这样,她衷心的建议无足轻重,使尽全力的叫喊每次都沉寂在周边的嘈杂里,没能引来哪怕一个回头。她突然想起些之前濒死的时候看到的幻象。
“——!”
大概是察觉到女孩散发在空气中的焦急,他终于驻步回头。十三从那时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深渊,不是在莫须有的人心,只是在一双眼中。
四、
近距离和他坐在同一梯台阶上,她才察觉旁边的人似乎没比自己大几岁。约莫一刻钟,本性该是天真活泼的小孩——姑且这么称呼吧——都只是坐在那而已,处在一片无垠的沉默中。
他拉起兜帽的衣领,闭目养神。她觉得不公平,自己神经这么紧张,旁边的人却全然不顾开始睡大觉。她抽抽鼻子,在一片寒冷中与眼皮打架——不对,为什么我也觉得困?
虽然雨声淅淅沥沥,她开始能隐隐看见远方树下挂着的透明彩虹。从半路上随她而来的青鸟在枝头静坐。
思绪闪动。记得梅花山庄的围墙上边也有一只这样的鸟,那时候正值深冬,朔风凌厉。她觉得新奇,偷偷带了不少干粮放在墙角。她经过走廊转角时会不自觉地朝墙角望一眼,期望放在那里的食物哪天会变少。而鸟不应她的心意,站了几天后飞走了,她再也没见过它。直到后来,她听说有只鸟一头撞死在山庄的南墙——轰然坠落。
她在进入梦境的下一秒直起上身。好险,差点就把头靠在别人身上了。
他突然开口:“你困了?”“不困。”掩饰心虚的即答。
“为什么不回去?”
这让她想起偶尔能在街道上听到的八卦,酒客们笑谈着梅花大侠没能保护好老婆,让人家惨死在荒郊的茶铺。她咬牙切齿,恨不得挥拳冲上去,可她没有这个资格。
“外面下雨,我也回不了家吧。”
“…你是那个大长袍的徒弟。”
“…!?”
等她反应过来,他深黑的眼已经对准了她。
原来他知道?难道他真的是刺客组织的人?她条件反射般往一旁移动,企图逃离。
“我现在还不是刺客。你也要做刺客吧,为什么要惊慌?”
“啊……?那…那你为什么要做刺客?”
他微微歪头思考,表达不解。
“难道是刺客世家? …等等。你怎么会认识那个人?”“我不认识他。我看见过他几次,你都跟在他附近。”
“那你今天来这做什么?”“会议。”“可这是排行前二十的刺客才会来参加的?你不是说你不是刺客吗?”
“……有些原因。”“那你是刺客?”“不是。”
无解,死胡同。至少她知晓了眼前这个人绝不简单,她不甘地咂咂嘴。等她如现在这般冷静时,才发觉她根本没从这人身上嗅到血气。
“那你呢?为什么要做刺客。”他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觉,但从身旁这个小孩的举动感受不到做刺客的潜质。练武也许还不错,但不应该是刺客,他于是问出了口。
那有什么好说的,再简单不过,她想。她只是无法妥协,无法背叛可怕的回忆。从客观角度上来讲是她无路可投,属于自己的主观角度上来讲是她要复仇。…幻想中的自己流利地把这些理由成串连起。
感到恐惧吗?我不知道。但我要去做——我必须得这么做;她有很多疑虑。她甩甩头发将它们一一打消。
之后?还有更后面的事?证明自己,抑或是与大流背道而驰,颠覆常识,去向何方?
…她琢磨不明白。
雨停了。十三目送他的背影远去,并且直到多年以后才认识到,一直都是这样的。何年开始她隐隐约约察觉到他的代号。她默念着;发现如果用力咬住那个嘴型的话,就像在咧嘴笑。
五、
生日啊……伍六七有些烦恼。该怎么为梅小姐庆祝呢?
蛋糕肯定是要的,虽然他没做过,但是可以学。鲜花,生日歌…在一切中规中矩的常规操作里,凸显独特心意的果然还是礼物的挑选。有什么方式可以表达他对梅小姐的诞生的欣喜?他对这伟大而有纪念意义的一天心怀感激,比过生日的本人都要更加兴高采烈。仪式感对生活很重要,他一直惦记着,梅小姐却不以为然。
“梅小姐?亲爱的梅小姐——”
“啊…什么?”
她回过神来,才发觉一旁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可怜巴巴地出声呼唤她的人。
“噢!——你看,雨停了欸。”他又叫唤起来,右手搭在额前,瞧着瓦砖亭外远处初霁的晴空。
她应声抬头。顺着他的话语,倾斜的视线从野猫的身上转向一望无际的蓝天。“…是啊。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光线熹微中,他觉得梅小姐好像睡着了。她实在太安静了,看着野猫的垂目就像合拢的花瓣。浅薄的海风抹匀了无人海滩仅存的微小声响,偌大海滩更加寂寞。
他低头,却只是恰巧与梅小姐呆呆对视了三秒。在这三秒内,他忽然有个好主意, “对了,梅小姐,你叫一下我的名字。”
“伍六七?”“嗯嗯,发音再用力些。”
“突然怎么了…”“别管啦别管啦,你先叫。”
又是什么把戏吗…?但她选择尝试着相信。
————
嗯,本来就该是这样。伍六七满意地撑着下巴。没看一会儿他就按捺不住冲她微笑,她才反应过来些什么,莫名慌张地红了脸。想干什么直说啊,这样笑起来真是太傻了。
她的记忆不再复活。虽然依旧琢磨不透,日子却还是温暖美好,浸透着不加掩饰的爱意。而伍六七到最后与十三在路口分别也没问出口,果然礼物还是自己选好一些吧。
六、
伍六七的手里有把漂亮的剪刀。每当把它拿到阳光下,它就会闪闪发光,宣告着某种不知名的荣耀——他为此感到自豪。
“等到一切结束后,我想回去。”他说仅此而已。“我不是很清楚该怎么办。但我觉得我该去一趟。”
“明天解决掉那个首领后,我就回去。太难待了!我可能水土不服吧……”
“有趣…你六年前不是这么说的。把那时候你的思想扔到清水里泡三次、血水里浴三次、再在碱水里煮三次,都不见得会这么纯净通透。”“当然可以的,但副作用可能会让我下地狱喔。大伯你自从寄宿这刀里后是不是变得更……你以前好像不是这么个形象吧。”
哈,恶灵的胡须颤动起来。彼此彼此,人间能让我学到很多。
“还有。要是你明天不小心死了,我会给你个礼物当作纪念。”
我知道如果是你的话不会与任何事物和解,你从来就没有试过去做。沉默了千年的恶灵戏谑道,低沉的嗓音在浮空中吟诵着无礼且荒谬得疯狂的恶语。血红的残阳穿透了恶灵,未曾钝过的刀锋直射灼眼的红光。
你选一个吧。你想要什么?与责任或是合理性无关,随心所欲些。
他不在意,也没再搭理,只是这让他想起他放了梅小姐鸽子。他得买个礼物,然后一百八十度鞠躬…不,叫他下跪也可以;好好道歉,之后解释清楚才行。
明天,明天。日复一日。
即使他的过去终将尘埃落定,她的未来依然率由旧章。
不能让她等太久,她赌不起的。
七、
这之前十三总是能听到些许风声,排名第一位的人似乎招惹上很大的麻烦。暴动的噪音久久回响在深山之中,不败之地天翻地覆;终究无以悲喜,无关紧要,除了她的排名又向前一个名次。
她不知道的是柒欠下的债太多,而他不认为可以将它一笔勾销。所有不曾有过的幻想同破碎的石块一同沉入水底,自此销声匿迹的柒没有得到一个朴素的墓碑来安葬他的存在。
墓碑,他听说要写上死者的名号、生前功绩,最后添上几句表达哀悼纪念之情的话语。名为柒的一生平淡无味,是个无趣无谓的人,没有什么需要特地书写的内容,更没有过值得纪念的日子。至于墓碑的意义更是无关紧要,把他的此刻封存在过去,禁锢某个人哭喊的灵魂,再戴上一副由荒草编成的桂冠和脚铐——他承认这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冷漠无情。然而四年前,他的的确确是在表达他那份萦绕着的些微敬意,为她在荒瘠的土地上竖起无名的碑——尽管他亲手捡起那块石头时,表达的欲望正在消散。
十三收回短暂停留在远方山崖的视线,继续挥舞起手中的双刀,断掉她与外界相连的思考通讯——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师傅也快要从首领那复命回来了。
在一如既往琢磨不透的暧昧中,日子已经在鬼门关的催促下来到第十五个年头。幸亏她还记得。
支离破碎的沉默在无远弗至的每一个瞬间中显得微不足道。她能握住的、终于能握住的只有两把青短而已;刀上有精致庄严的浮雕纹路、刻画着漫长岁月的厚重质感,承载着无数乌黑仇怨的重量——却没有血液在一个属于活体的粗糙皮肤下滚动,这在制造的理论上没有任何意义。
东方既白,沾湿露珠的竹林在朝阳里熠熠发光。她睁开因汗水和光线的温度暂时垂下的眼帘,迎来不知道第几个早晨。
而柒将死在他人生的第二次睁眼。
在那之后,你将走向人间,相貌依然。
八、
“为什么你会有刺客组织的令牌?”
何物在喧哗,齿轮在咬合。梅花十三当然没看见那块令牌上到底写了什么,归根到底也无济于事。
后记:
柒的粤语麻烦还是自行转换!
本来只是想写两个安安静静的小孩躲雨哑剧顺便把废段给填了,结果搞成剧情破碎的神神叨叨人生谈话()私设柒和首领有些关系,14岁时还在被培养,15岁才正式加入暗影刺客。首领叫他来旁听,结果人没来(半路上有些事迟到了,门已经关了。说不定是来的路上帮了个附近村里的孩子拿树上的猫。我就是觉得他学那些刺客守则之前说不定…说不定。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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